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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见声响,抬眼望她——
两人四目交接,皆怔住。
她不知该说什么,只低低唤了一声:「王爷……」
那声音柔中带颤,似哭未哭。
她脸上的瘀青已退去浓紫,转为淡青泛黄,自颊骨延至耳际,斑驳难掩。即便上了薄粉遮掩,仍隐隐透出,衬得雪肤明眸,愈发憔悴。
他目光一凝,落在那未褪的旧痕上,胸口象是被什么压住,闷得难受。却只是移开视线,不让她看出一丝软意:
「谁许你来的?」
她跪下时,双膝重重磕地。
「妾知错了……」
他望着她,沉默片刻,眼底翻涌着什么,最终只冷声开口:
「违抗王令,擅自离府,轻贱性命。」
「使本王颜面扫地,教永宁侯责本王管教无方。」
语毕,他起身站定,背脊笔直如剑。声音不疾不徐,却冷得像结霜的铁:
「宋楚楚,你已非年幼无知的孩童。既有胆违命犯错,便该受得起这罚。」
「不得求见。不得自伤。不得讨宠。」
「何时罚完——由本王说了算。」
他声音低缓下来,眼神却冷如锋刃,轻轻吐出最后一句:
「否则,入京后,马车直送你回永宁侯府。」
「自此你不再是王府中人,与本王互不相欠。」
他望着她,目光幽沉:
「自己选。」
宋楚楚咬紧唇,眼泪一滴滴砸落地板,肩膀微微颤着,喉间像被什么堵住般,哭意紧得几乎无法开口。
她抬眸望向他,嗓音破碎颤抖,终于喑哑吐出一句:
「妾……不要走……」
厢房静得落针可闻。
湘阳王望着她,胸口闷痛如铅,连呼吸都发窒。那声「妾不要走」明明轻轻的,却似一把钩子,攫住他心头最软的一处。
可他只是抬手,轻轻一摆。
语气平静,听不出喜怒:「夜已深,退下吧。」
宋楚楚双膝发麻,一时竟站不稳。她抹去脸上的泪痕,缓缓屈膝一福,声音微颤却清晰:「妾告退。」
方转身欲离去,身后忽传来他低沉的一句——
「宋娘子,证明给本王看,你是值得宠的。」
她脚步一顿,肩头微微颤了颤,却未回首。只是轻轻吸了口气,将所有情绪压入心底,端直身姿,静静退了出去。
次日回到王府,天色已沉,院中灯影摇摇。宋楚楚尚未踏入内室,便有小厮上前传话:
「王爷有令——宋娘子不得离开怡然轩。」
话音一落,他低头行了个礼,转身退去,没多留片刻。
阿兰与杏儿见主子归来,面色憔悴、身上带伤,心疼得眼圈发红,忙接过披风,扶她回内室,细细为她上药、更衣。二人不敢多问,只是动作格外轻柔,生怕再碰疼半分。
次日清晨,天色才刚泛白,怡然轩的院门便被叩响。阿兰开门,只见袁总管立于门外,身后跟着两名小厮,手中捧着一卷王令,封口系着深红丝绳。
袁总管跨进门槛,微微躬身,沉声道:「奉王爷之命——宣读王令。」
宋楚楚怔了一瞬,仍是掀被下榻,扶着杏儿的手起身,整了整衣襟,缓缓跪在堂中,低声道:「妾在。」
他展开王令,声音清晰却不带情绪地宣读:
「宋氏违背王令,擅自离府,轻贱己身,累及王府颜面,按王府家律,本应发落回籍。念其一时糊涂,且念其孝心,今从轻发落——禁足怡然轩一月,每日抄录孝经一卷,共三十卷;一月期满后,仍禁出府二月;华服首饰三月不添;坐骑收回;侍女阿兰、杏儿,各罚俸一月;自本日起,王爷不召。」
宋楚楚愣怔片刻,忍不住低声问:「……从此……再也不召?」
袁总管垂目答道:「王爷并未明说。」
那短短六字,象是将她悬在心口的最后一根细线生生割断。
眼眶一热,泪意毫无征兆地涌上来,烫得视线发朦。她咬住唇,想压住,可喉间一紧,眼泪还是「啪嗒」一声落在膝上,湿痕立刻晕开。
她垂着头,不敢在众人面前失态,指尖却紧攥着衣角,关节微微发白——心里明白,那句「不召」,比任何罚抄、禁足都要狠上十倍。
好一会儿,她才吸了口气,强自压下哭意,嗓音微哑道:「……妾领命。」
第三十八章 反省
夜沉灯暗,书房内只馀烛焰微晃。
湘阳王端坐于案后,面色沉如铁,指节紧攥着一封未展的信札,纸角已被碾得微皱。
这一月的惩处,是他亲口下的令——
他知道,宋楚楚必会哭,会等,会一日一日消瘦下去;可若不让她记住这次的教训,她的性子迟早还要闯出更大的祸。
他想见她,想得心口发闷,却一次都不能走近。
此时,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,伴着一缕清淡的药香。
江若宁捧着汤盏进书房时,烛焰微晃,映出他坐于案后的侧影。
那人俊朗如昔,发半束,鬓角散落几缕,添了几分随意的英气;可凌厉的眼底下,却压着淡青的阴影,眉间的疲色并不掩饰。
她将汤盏放到他案上,动作不急不缓。
湘阳王抬眼望向她,唇角勾出一丝疲惫的笑意,声线低哑却透着熟稔:「来了?」
江若宁柔声道:「夜深露重,王爷喝些热杏仁汤润一润喉吧。」
他垂眸看了一眼汤盏,并未立刻动手,指节轻叩了一侧的太阳穴数下。
她见状,便绕至他身后,双手指尖轻轻落在他的太阳穴上,力道不轻不重,沿着经络慢慢按揉。
她的手极暖,指腹细致,带着淡淡的药香与温度,随着按压的节奏,一点一点将他的眉心舒开。
湘阳王闭了闭眼,未言语,只静静由着她的动作。片刻后,他伸手将案上的汤盏端起,一勺一勺缓缓饮下。
江若宁温声道:「王爷近来政务事繁,熬得身子疲了,心也容易倦。」
她顿了顿,声音更低几分:「有些事,该立的规矩已立了,该示的威也示了……若太绝情……」
他放下汤盏,神色未变,声音却压得极低:「别替她求情。」
江若宁微微一笑,纤手移至他紧绷的肩膀,轻轻按压:「妾只是心疼王爷。罚的是她,疼的是您。」
她稍俯下身,从后抱住他,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:「怡然轩的侍女传话,她每日都在哭。这样下去,身子怕是要坏的。明日妾送些润肺的补汤过去,可好?」
他眉心微蹙,象是在衡量什么。烛焰摇曳间,他沉默良久,终于低声道:「可送,但你不许去看她。」
那声音极淡,却不容置疑。江若宁垂眸应是,收起抱住他的手,为他轻轻理平肩上的披风,什么也没再说。
怡然轩内,窗外细雨初歇,檐角还滴着水珠。
宋楚楚放下笔时,指尖已被墨晕得微黑,手腕酸得发胀。案上摊着的,是抄完最后一行的孝经,右下角端端正正落着她的名。
这是第十篇了。
十日来,日日如此——天未亮便起,抄经、饮药,除了阿兰与杏儿,见不到外人。
正收拾案卷时,阿兰端着一盅热气氤氲的补汤进来,汤色乳白,香气清润。
「娘子,喝些吧,膳房新熬的润肺汤。」
宋楚楚抿了抿唇,摇头道:「不饿,不想喝。」
阿兰眉头一皱。她早知这位主子的脾性,心情不顺时,最爱用不吃东西来和自己置气。十日下来,脸颊明显削了,原本圆润的下颔线如今多了几分尖削,雪白的皮肤在烛下透着病态的薄红,锁骨线条清晰得叫人心疼。
十日以来,她又常落泪,哭得多了,眼尾微微发红,眼皮也有些肿,衬得整张脸愈发憔悴。
「娘子,这是王妃专程使人送来的,多少喝一点吧。」
宋楚楚听罢手上一顿,眼底微微一暖——江姐姐……
她低声应了一句:「嗯,端上来吧。」
阿兰将汤盅放到她手边,瓷盖一揭,乳白的汤汁散发着淡淡的杏仁香与药材的清甜,热气裹着暖意扑面而来。宋楚楚捧起汤盅,小口小口地喝着,温润的汤汁顺喉而下,带着微微的甘甜与清香,彷彿一点点温热地浸入心底。
阿兰忽然发现盅底的锦布下似乎鼓起一层,指尖一探,摸出一张细长的纸条。
她眼睛一亮,压低声音道:「娘子,你看!」
宋楚楚展开纸条,只见上面写着:「勿再伤己,在王爷眼里,平添一分任性。」
字迹娟秀,笔锋收敛而沉稳,正是江若宁的手笔。
她微微红了眼眶,指尖在那行字上停了片刻,彷彿能透过笔痕感到那人的用心。
脑海中忽然闪过今晨抄经时的那一页——「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孝之始也。」
十日来,她一笔一划抄下这些字,可直到此刻,才真切地觉得,那墨迹象是沉沉压在自己心上。
她尤其想起,自己在爹爹面前狼狈受伤的模样——鬓发散乱、衣衫染血,连站都站不稳。爹爹当时的神色,是多么心疼,又是多么怨她不顾自身。那双素来沉稳的眼睛,因她的模样而泛红,握着她的手时微微发抖。
这一幕,像利刃一样割过她的心口,让她喉头一紧,几乎要再落泪。
她垂下眼帘,端起剩下的汤一口饮尽:「阿兰,我有些饿了,午膳端上来吧。」
阿兰一愣,旋即点头应是,转身快步往外去。
晚膳过后,王府小径静寂无声,夜色沉沉。
湘阳王从书房回院时,恰见杏儿从怡然轩方向走来,手中捧着一个食盒。她一见亲王,脚步一顿,忙上前行礼。
他眼神淡淡一扫,对身旁的小厮打了个眼色。小厮心领神会,上前揭开食盒,里头的碗盘整整齐齐,却是空的。
湘阳王垂眸看了一瞬,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——她,将东西都吃了。
「走吧。」他声线极淡,听不出情绪。
杏儿低头应是,抱着食盒退下。
湘阳王立在原地,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向前方——怡然轩的院门不远,灯火还亮着,映出窗内一方静影。
脚步微微一顿,他几乎要迈过去。可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,转过身,背对那抹灯影,踏入夜色之中。
日子在静默中一页页翻过。
怡然轩的院门始终紧闭。
清晨抄经,午间服药,晚膳过后偶尔习画,绣花——宋楚楚的日子被一层层规矩锁住。
孝经抄至第三十卷时,她已能落笔如流,不再像最初那样腕酸手颤。铜镜中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,眼底的浮肿也褪了,只是那抹神情比往日安静了许多。
送往书房的孝经卷卷堆起,湘阳王偶尔翻阅——最初的几卷,纸页上隐隐有泪痕,墨色斑驳、字迹颤抖;到后来,纸面干净如新,笔锋有了力道,字体端正稳重。
每日送去怡然轩的补汤渐少,但饭菜依旧温热周全。她不知,这是因为湘阳王见她食量已恢复,不必再日日进补。
这一月,终于过去了。
解禁的第一日,怡然轩的院门终于在晨光中推开。
不多时,有下人上前通传:「宋娘子,后园有客人在等您,请更衣去接待。」
「客人?」宋楚楚微微一愣,眉间掠过一丝疑惑。这一月的禁足,她几乎与外隔绝,想来王府里也没谁会特地来见她。
她仍依言更了衣,简单挽了发,随人绕过曲径,往后园而去。
初夏的风带着花香,远远望见凉亭下立着一人,青衫素袍,背影笔直,鬓边已有几缕白丝。她脚步一顿,怔怔地盯着那道身影——是爹爹。
她脚步加快了几分,掠过曲径时裙摆微扬。走近凉亭,才见石桌上早已摆好了几碟点心——皆是她自小爱吃的,桂花糖藕、绿豆糕、松子酥,还冒着淡淡的香气。
永宁侯抬眼望来,见她面色红润,眼底的憔悴已去大半,神情明显松了口气。
「楚楚。」他的声音沉稳而温和。
宋楚楚上前,福了福身,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:「爹爹。」
永宁侯伸手示意她坐下,目光中有打量也有欣慰:「瘦是瘦了些,但气色好了。」
她坐在石凳上,看着那几碟糕点,心里暖意一阵阵地泛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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