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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楚楚忍不住问:「爹爹,您怎么来了?」
永宁侯看着她,语气带着暖意:「王爷跟我提及,曾向你许诺,待我入京,便邀我在王府小住数日。如今你是戴罪之身,小住不便……但他仍道,让我于留京期间,多来看你。」
说到最后一句,他的声音明显柔了几分。
宋楚楚垂下眼,声音低了几分:「爹爹……女儿私离王府去洛川,险些坏了爹爹的大事,还落得满身伤……是女儿不孝。」
说到最后,她的嗓音已带着颤意,眼底泛着泪光。
永宁侯眉头微蹙,却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:「傻孩子,爹爹的大事岂是那么容易坏的?你有心来看我,为父自然明白。只是……不许再那样不顾自身了。」
他说话的时候,眼底掠过一抹难掩的心疼——那日在洛川见她的模样,鬓乱衣破、神色倔强,令他这个一生见惯风雨的老将,也险些落泪。
宋楚楚低着头,夹起一块桂花糖藕放入口中,细细嚼着。甜香在舌尖化开,她不知是因为久未尝到熟悉的味道,还是因为父亲在对面,竟觉得这滋味格外暖。
永宁侯端着茶盏,抿了一口热茶,目光落在她身上,语气温和地问:「入王府已有些时日了,可还习惯?」
她神色微顿,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,眼底掠过一丝落寞。她放下筷子,低声道:「习惯是习惯……只是,女儿看,这次是彻底失宠了。」
永宁侯闻言,先是微微一怔,随即低低笑了一声,放下茶盏:「为父看,未必。」
他压低声线,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:「我倒是未见过,哪位亲王弄丢了小妾,还要自己亲自去追的。追回来了,还罚什么?罚抄经?」
他摇了摇头,似是笑似是叹:「罚得不痛不痒的……」
宋楚楚听得一怔,唇角微动,象是想笑,却又笑不出来。
在外人眼里,不过是禁足抄经,一日三餐温热送到,衣食无缺,的确算不得什么重罚。可她心里清楚,那一月的冷落、静寂,才是真正的惩戒——日日望着门口,等不到他;夜里灯火未眠,却没有人推门而入。
她垂下眼,掩去眼底的酸涩,只低低应了一声:「是啊。」
永宁侯看着她的神色,心中微微一叹,伸手替她夹了一块桂花糖藕放到碟中,语气笃定:「他若无情,便不会让我来看你。快趁热吃。」
宋楚楚嗯了一声,低头咬了一口糖藕,却未能完全驱散心底的凉意。只是那抹凉意里,似乎漾开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希望。
凉亭间,茶香与糕点的甜香交织,将这一月的清冷驱散了几分。
第三十九章 虚妄
薄纱被绕在她纤细的颈间,凉意贴上皮肤。身后的男人身形高大,双臂一收,呼吸立刻被夺走。
「王……爷……」宋楚楚神色紧绷起来,艰难地挤出几字:「妾……知错了……」
他稍微放松了手劲,让她得以喘息,于她耳畔呢喃:「再说一遍,本王爱听。」
「妾……知错……了」她带着哭腔,气息断续。
「可本王还是不大相信。」力道又慢慢收紧,粉颈被勒得微微发红,「你最好说到本王相信为止。」
她只能发出一声呜咽,「王……爷……」
「王爷!」宋楚楚猛地惊醒,双手飞快地覆上自己的脖项。
怡然轩内烛火未亮,漆黑无光。
她伸手摸了摸身旁空空如也的榻侧,呼吸起伏剧烈。
她翻了翻身,抱紧被褥,眼眶发红,轻轻低泣。
她好想,好想他。
清晨的天光透过窗纸,映得室内一片温白。
一月的怡然轩禁足终于结束,她能出院走动,侍女们都悄悄松了口气。
只是——
「王爷说了,非召不得去见。」阿兰替她披上外裳时,小心翼翼地提了句。
宋楚楚垂着眼,指尖无意地绕着衣带,没说话。
王府的园林、廊道、亭榭,她都可以去;唯独书房、议事厅、他常在的几处地方,她不敢踏近一步。
雅竹居也一样。
她虽想念江若宁,却清楚自己一旦太频繁上门,旁人难免私语——说她藉着江若宁接近湘阳王,说她心怀机巧。
她不想听那样的话,也不欲让王爷听见。
又过了近十日,他一次也没来怡然轩。
心里那股热望,像泡在冷水里的炭火,终于噗一声熄了。
那股疼并不急,像细细的针尖,一下又一下地扎在心窝。
偶尔夜里醒来,眼泪已无声地湿了半边枕套。
这日,宋楚楚在镜前坐了许久。她想,在尚未爱上他以前,好像心从来都不会疼。
那么……若要心不再疼,唯一的法子便是不再爱他。
这道理简单得像掰断一枝枯枝,可真要落在自己身上,却像要剜去半颗心。
她突然问阿兰:「佛堂里……可有佛经?」
阿兰愣了一下,以为她是要为谁祈福,便答:「有的,平日太后也会赏送经卷。」
宋楚楚垂下眼,数滴晶莹的眼泪又滑下了脸颊,指尖缓缓摩挲着膝上的裙襬:「去取来吧。我想看看。」
佛经教人看破放下,可她不是要放下这世间万事万物,她只是想——放下他。
那日,湘阳王在回书房的廊道上,听见两个膳房的婆子低声说笑。
「……听说怡然轩的阿兰,还去佛堂借了几本佛经呢。」
「佛经?她看得懂幺?」
「你懂什么,宋娘子说是要读的。」
湘阳王脚步一顿,眉心微微一蹙。佛经?
他并不觉得宋楚楚会是爱静之人,更不是那种耐得住读经的人。
脑海里不由浮现她往日闹得天翻地覆、眼波生光的模样——笑时明艷,怒时咬唇,哭时带着颤意地唤他「王爷」。
那些画面来得又急又真,象是隔着一层薄纱便能触到。他的手不自觉收紧,几乎要转身往怡然轩去。
只要走过去——只要转过那道角门——她或许正坐在窗下,或是抱着被褥在榻上打盹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硬生生压下脚下那股冲动,指节因收紧而泛白。终究只是抬步离去。
又如是过了数日。
初夏的午后,阳光斑驳洒在后园的长廊上,微风挟着花木的香气。宋楚楚慢慢踱着步,手中拈着一枝方才折下的玉兰花,神情淡淡,只是随意消磨时辰。
转过一个回廊时,视线尽头,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朝她走来。玄色锦袍随风微扬,眉目俊朗如昔,脚步沉稳有力。
她的脚步在那一瞬间僵住,呼吸像被什么卡住,玉兰花险些滑落。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——只一瞬,心头便像被重物击中,乱得不成样子。
她垂下眼,指尖因攥紧而微微颤动,在脑中反覆诵着这几日不知翻过多少遍的经文。
——王爷是假的,王爷的疼爱是假的,王爷的拥抱是假的……万物一场空……
待湘阳王行至她身前,她便规矩地福了个礼,声音端正而不带一丝颤意:「王爷万福。」
他不开口,她便仍屈着膝,不起身,也不抬头,礼极标准——象是隔了千山万水的恭敬,将所有情绪都锁在了这个姿势里。
湘阳王目光落在她微垂的身影上,声线低沉道:「免礼。」
她闻声站直了,却仍低着头。
他眉心微蹙,缓声道:「抬头。」
宋楚楚依言抬起了脸。
那双眼眸,却不再是他记忆中盈满情绪的光——没有喜、没有怨,也没有过去那种一眼就能将他心弦勾乱的亮色。
湘阳王心头莫名一紧。这份静,与江若宁那种温柔沉稳不同。
江若宁的静,像一杯温茶,虽不热烈,却暖人。
而宋楚楚此刻的静,更象是一池被风雪封住的湖。
他打量她良久,似要从她眼里找些什么,却什么都没看见。
片刻后,他收回视线,声线不动声色:「退下吧。」
宋楚楚微一福身,「妾告退。」
转身离开的背影挺直而稳妥,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帘幕,再难被他伸手触到。
湘阳王立在原地,目送她走远,眉间的褶痕半晌未展。
直到小厮上前,他才吩咐道:「把怡然轩最近的动静都给本王问清楚。」
回到怡然轩,门一阖,院中安静得只剩风声。
宋楚楚一步步走到内室,才刚坐下,眼泪便不受控地啪嗒落下。
那一眼看见他时,心里翻涌起的,不是怨,不是恨——而是渴得发疼的思念,像久旱的土忽然遇见甘霖,恨不能立刻扑进去汲取。
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,疼得她连呼吸都带着颤。
情爱这东西,会疼死人的。若不想被活活疼死,便只能不再渴求他。
她盯着案上已被她翻了数遍的佛经,声音沙哑地唤:「阿兰……这几本看完了,拿去佛堂还了,再多拿几本新的来。」
阿兰见她眼眶通红,心中一酸,忙低头应了。
才刚踏出怡然轩的门,便被书房的小厮拦住。
「阿兰姑娘,王爷传你去书房一趟。」
书房——
湘阳王坐在案后,手中还捏着一柄狼毫,见她进来,目光一扫,便道:「拿来。」
阿兰连忙呈上。
他随手翻开一本,阅览片刻,再翻开第二本。纸页翻到一半,忽然停住——那一页,一句「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」被细细圈住,墨色比旁的字更重,似是被人一遍又一遍地描过。
「宋娘子为何要看这个?」他的声音很淡,却冷得像从冰窖里捧出来。
阿兰唇瓣动了动,却没敢出声。
湘阳王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摩挲,片刻后猛地阖上经书,啪的一声在静室里显得异常清脆。
「本王问你话,哑了?」
阿兰跪下,心头发慌,低声道:「回王爷……娘子说……必须不爱了,心才不会疼。」
湘阳王的指节在经书封面上紧了紧,胸口骤然翻起一阵怒火——那火来得又急又烫,像要从心口直冲上喉咙。
「她还说了什么?」他声如寒铁。
阿兰低着头,小声道:「……奴婢……不敢说……」
湘阳王的眼神瞬间沉下去,声音低哑带压迫:「说。本王恕你无罪。」
阿兰垂首不敢看他,声音几不可闻:「娘子还说……天下男子……始乱终弃……女子便只能……把他们忘了……」
静。
静得像空气都被抽走了。
「始乱……终弃?」他一字一顿,声音低得像压在喉底的刀锋。
阿兰屏着气,不敢再吭声。
湘阳王忽地将佛经推到一旁,目光寒得像覆了霜。
「退下。不许说你来过书房。」
阿兰一愣,忙垂首应声。
他的声线慢了半拍,象是经过刻意压抑:「只需说——清风堂传话,让宋娘子今夜侍寝。」
第四十章 算赈
月色如水,怡然轩内被灯火染得温黄。
宋楚楚已沐浴更衣,着一袭月白薄裳,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侧等候。
听见外头脚步声渐近,她心口微微一紧,仍依礼起身,低垂着眸恭敬行了一礼:「妾见过王爷。」
湘阳王站在门口,目光自她垂首的身影上掠过。与今晨在长廊相遇时一样,她的声音沉稳、礼数周全,却无一丝以往那种热情的灵动。润泽的乌发上插着的是一枝素簪,与她平日偏爱的珠花簪截然不同。
「免礼。」
他步至她身前,缓缓伸手将她的发簪取下,她的一头乌发顿刻如瀑布般泻下。
他垂眸审视着素簪,唇角勾起了个嘲讽的笑容:「人言女为悦己者容。宋娘子今夜的装扮倒是与以往不同。」
宋楚楚恭谨道:「府中已有正妃,妾自当恪守本分,忌张扬艷丽。」
他低低笑了一声,笑里却没有半分暖意。他一步跨到榻边,取下床幔绳,再回到她面前。
「嗯。既如此懂规矩,双手伸出来。」
宋楚楚怔了一瞬,眸光微垂,没有问,也没有躲,只默默将双腕自袖中伸出来。
她的姿态恭顺得挑不出一丝错处,却没有半分畏惧或娇羞——象是无论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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